06
黑川菫第二天就出院了,除了有些疲勞和情緒波動過於激烈之外,醫生並沒有多說什麼,給她開了藥後就准許她出院了。公司方面也給了她一個月的休息時間,畢竟她昏倒的時候把所有人都嚇壞了,後輩在事後提起,他們甚至以為她是不是休心臟病發作。
平白得到一個月長假的黑川菫回了老家。
沒有跟母親說,她就這樣,連行李都沒有收拾就搭上火車回去。火車走得比較慢,進入了郊外的時候,從窗口看出去是一片又一片田野,遠處的山巒和雲結合在一起,就像沒有移動似的。
她透過窗口,偶爾經過隧道的時候,從窗口倒映出來的是她有些憔悴的臉。她轉過頭,看向車廂內部,三三兩兩的乘客。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自己這樣平淡的生活,已經在進入倒數的階段了。
可能是老家的空氣比東京好太多了,左鄰右舍也熱情純樸,母親雖然坐著輪椅,在行動上不太方便,但是比起前些年在東京的生活,母親看起來精神多了。
黑川菫是在田邊的一間雜貨店找到母親的,她和經營雜貨店的老闆娘很談得來,那是一位叫大島的太太,聽母親說,每天早上大島太太會先到家裡接她,然後一起到店裡。是這樣親密的關係。大島太太的丈夫在三年前就去世了,兩位年紀大的老太太互相做伴,也算是有個照應。
黑川菫在雜貨店外的一張椅子坐下,正對出去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稻米已經到了能收成的季節了,金黃色一片,風吹過的時候,朝一個方向搖曳的稻子像是浪花一樣漂亮。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是土鍋燒米飯的味道,很香。
母親從雜貨店內推著輪椅的輪子出來,和她一起看著外頭的景色,「東京還好嗎?」她慈愛的笑著問道。
「嗯...還不錯。」她自然反應的回道,但是她自己知道,一切都不好,東京有一區被毀了,人心惶惶,那位戰無不勝的英雄無法再戰鬥了,和平的象徵殞落了。
她的臉沉了沉。
母親看了她一眼,沒有拆穿她。
「那,你還好嗎?」
黑川菫頓了頓,看向正閉起眼享受著微風的母親,「我...不太好。」
「嗯。」
「有些東西想不透。」
「小菫是個很死腦筋的孩子呢,從小時候就很愛抓牛角尖。」
「…是。」她不否認,一板一眼,這種性格從她小時候就已經定型了,不喜歡麻煩到別人,如果能自己解決的事情,她絕對不會開口求助——甚至說,就算她沒辦法解決,她也會緊閉雙唇,拒絕求助。
「都是因為我和你父親,沒讓你像個小公主一樣,真的很對不起呢。」母親說道,「如果讓你像個小公主一樣長大,或許就不會讓你一直把心事塞在心底了。」
「…」她沈默不語,「我不是公主,也不需要把我當公主養大。」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生,普普通通的長大就好了。
「但是總有一天,小菫也會遇到把妳當成小公主在對待的人喔。」母親說道,「這時候撒個嬌,耍耍任性也是可以的喔,不開心的事情要說出來,如果是真的愛你的人,會聽進去小菫的不開心,會在意小菫的心事,這樣的人,才值得我們小菫喜歡不是嗎?」
「我也不是...非要誰把我當公主對待。」她的手指扭在一起,「只是,如果我把話說出來,會不會造成對方困擾——畢竟別人也是有很多事情在忙的,這些小事...」
「重要的人的事情,沒有大小之分喔。」母親笑著說道,「如果那個人對你的事情不屑一顧,那小菫也不需要為這種人傷神了。」她拍了拍黑川菫的手,「試試看吧,把心底最想做的事情,最想說的話,表達出來。」
看著母親已經有皺紋的手,搭在她的手上,黑川菫低著頭,覺得眼角濕濕的。她摸了摸她已經年邁的手,把它們握緊。
心底深處圍起的闌珊就像是要被衝破似的,被束縛在那一圈圈有限領域的情感就要滿出來,她深呼吸,小心翼翼地將屬於歐爾麥特的回憶盒子打開。
把自己心底最深處,最想說的話給表達出來。
她在老家住了三個星期後,回東京了。
抵達東京後,她甚至沒回家,第一站就是車站的地下街,她直接走進販賣著英雄周邊的商店內,沒有一刻的猶豫,非常迅速的決定將她想要的東西買回家。
東西有些大,她一個年輕女人走在路上,抱著那個讓人羞恥的東西,好像感覺不到別人的視線似的,她昂首闊步的,面無表情地扛著它回家。
到家後她翻找以前做的筆錄文件,從中得到了負責她那件挾持案的負責警官的聯絡方式。
房間內安靜得很,電話那頭傳來電磁波的聲響,她這時候感覺自己出乎意料的冷靜。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手指扶在手機上,心臟跳動的力道大得她感受到靜脈的跳動。
電話接通了,透過電波,聲音有些變形。
「喂,您好,我是塚內。」
「您好,我是黑川菫。」她冷靜地說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請您幫忙。」
黑川菫不知道歐爾麥特是否曾經和塚內提起過他們之間的關係,但她也只能從這裡下手,碰個運氣了——畢竟她不能直接進入雄英高中,就算她去申請入校的許可,也未必能見到他。更別說那個男人是個在她面前會慣性逃跑的慣犯了,她不能讓他就這樣溜走,絕對要逮住他。
「…」塚內沈默了半晌,久到黑川菫已經有些不確定了,她剛想說一聲「不好意思打擾了」然後掛電話,他就開口了,「我能怎麼幫你?」
她扛著被包起來的物品,在雄英高中的大門前,和已經七年沒見的塚內警官見面。
「您好。」她打招呼道,「非常感謝您,我是黑川菫,好久不見。」
「你好。」他伸出手和她握手,手指了指她身後被黑色的袋子包起來的物品,「這是什麼?」
黑川菫回頭看了看,認真的回答,「沙包。」
「嗯?」塚內挑眉,「看起來不像。」
「等下就像了。」她回答,「現在進去嗎?」
「是的。」塚內看了看手錶,「現在他應該是在上課,我們可以在休息室等他。」
「嗯。」她點點頭。
「需要我幫忙嗎?」他指那個沙包。
「不用。」黑川菫拒絕了,「我可以自己拿,那我們現在進去嗎?」
「可以。」塚內說道,遞給她一張通行證後就往學校內走去,黑川菫托了托身後扛著的沙包,邁開腿跟了上去。
從校門口進到大樓的時候,她聽見不遠處的體育場傳來巨響,然後聽見有熟悉的聲音傳出。她停在路上,叫著前方的塚內。
「對不起。」她說道,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在發抖。
塚內回過頭,有些疑惑的看向她,「怎麼了嗎?」
「我有點...等不到了,我可以現在去看看他嗎?」
她很清楚的聽到了,從那個方向傳來的是他精神抖擻的響亮聲音。明明還沒看到對方,但是她卻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淪陷了。
塚內看著她,能清楚看見她纖細的雙腿正在打顫,好看的雙眼已經被濕氣淹沒。
塚內是知道這樣不妥的,歐爾麥特正在上課,就算要找他,也必須等他下課,他想黑川菫自己也是知道的。她一直是個守規矩的女孩——從歐爾麥特嘴裡聽來的,但是這個時候,她卻這麼說。
他是知道歐爾麥特在這四年之間,躲在角落裡做過什麼事情的,他能常常看見自己喜歡的女孩,但是對於黑川菫來說,她的生命裡,歐爾麥特是消失的那個,她不會知道那個時常躲在角落裡的瘦弱男子是誰。歐爾麥特的世界裡,黑川菫一直都在,但是她的世界裡,歐爾麥特消失了。
對於她來說,現在去見的,不僅僅只是那個「常常見到的鄰居」,而是「離開她的歐爾麥特」吧。
時隔四年的,第一次正式見面。
「…好。」
體育館的大門沒有關上,學生們在體育館內訓練,各自選擇了適合自己的區域,和職業的英雄老師進行對戰。歐爾麥特當然沒有在內,他披著寬大的黃色西裝外套,一隻手被白布固定在胸前,在場內走來走去,偶爾矯正一下學生的姿勢和給予意見。
沒有人注意到體育館的門口多了兩個人。
黑川菫看見了綠谷出久,他看起來和幾個月前又有些不一樣了,看起來更結實了些。還有許久沒見的爆豪勝己,那個肉嘟嘟的孩子已經變成強壯的少年了,他長高了許多,正在和一個穿著粉色和黑色相間戰鬥服的女生對話,明明需要低下頭才能和女生對上眼,是個強勢的角度,但是看起來卻像是被對方壓制得說不出話來,倒是稀奇。
她收回視線,將焦點集中在場內的那個男人身上。就是他了,那個闖入了她的世界後,攪個亂七八糟後拍拍屁股就跑掉,然後換了個面貌出現在她身邊的混蛋。
深吸一口氣,穩下她正在狂跳的心,她走到站在門邊的一位老師身旁,有禮貌地向他說道,「您好,我有事想找歐爾麥特。」
原本以為是記者找上學校的相澤消太剛想發難,轉頭正好看見塚內在後頭對他點頭,他止住滑到嘴邊的話,有些狐疑地看向黑川菫,但還是喊了歐爾麥特。
「喂——歐爾麥特,有人外找!」
「嘿喲!是誰?」他轉過來,黃色的西裝稍稍飄了起來,原本正笑著的臉在見到她的瞬間,凍結在臉上。
黑川菫將身後的大型物件放下,雙腳微微站開,對他淺淺地笑了笑。
「是我。」
「小....小小...小菫...」他的雙手和雙腿開始發抖,不敢輕舉妄動地站在原地,「你...你怎麼...你怎麼來了?」
「不過來嗎?」她沒回答,偏頭問道。說來也奇怪,明明心跳快得要從嘴裡跳出來,但是這個時候語氣卻極其平穩。「還是要我過去?」說著,就要抬起腳。
「不不不!」他舉起手止住她,「我、我過去!」
他匆匆地朝她小跑步過去。雖然歐爾麥特受傷萎縮成骷顱臉,但是像個小媳婦一樣瑟瑟發抖的大英雄還是第一次見,相澤消太挑眉,覺得有些新鮮。
他站在她的面前,不敢站得太近,也不敢離她太遠,一臉像是要接受審訊的赴死狀。
黑川菫抬頭看向他,這次是真正的看進去他的藍色眼睛,她的嘴角下垂,雙唇緊抿,將身後的大型物件丟在他的面前,揚起下巴,「拿著。」
他不敢發出質疑,因為一手不方便,只能用一隻手拿著。
黑川菫上前,三兩下將黑色的袋子拆開。
塚內這時候才懂了,這確實是沙包——張著歐爾麥特臉的等身大男友抱枕,各大英雄週邊專賣店皆有販售。
歐爾麥特在看見實體的時候羞恥地紅了臉,但是黑川菫沒允許他放手,所以他只好拿著抱枕,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站穩了。」她說道,一手已經揚了起來,呼出的氣因為情緒的關係,而觸發個性,已經冒出簇簇火花。
歐爾麥特站好,提著替罪羔羊——小菫果然還是好溫柔啊,明明氣得要把他給揍一頓,卻還是顧及著他的傷勢,給他找來了沙包。
她一巴掌打了過來,完全沒有在收斂力氣,手掌拍在柔軟的棉花上,發出「噗」的悶聲,然後扯過抱枕的領口處,張開嘴巴,「呼」一聲,烈火從嘴巴噴出,將抱枕燒得焦黑。然後她拉過抱枕的手臂,一個過肩摔,將它摔在地上,高跟鞋踩在它的手背處。
如此兇狠的模樣,讓相澤消太也嚇得退了一步。歐爾麥特看著印著自己英雄模樣的等身高抱枕在她的三個動作之間,已經變成有些殘破,他覺得被她踩的那個部位有些發癢。
還沒解氣,她重新把抱枕扯起來,一拳揍入它的腹部。
「嗷...」明明沒有打到他,歐爾麥特還是不自覺地發出呻吟。
經過黑川菫連番的單方面毆打,加上她破壞力強大的噴火,抱枕已經化成黑色的一坨不明物。
雖然她特意選了不起眼的角落和他談判,但是剛剛的那場毆打抱枕的奇怪舉動還是把場內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黑川菫有些尷尬,但是面對著歐爾麥特,想起這些年來的難受,和他一直躲在她身旁,卻不肯相認的憤怒,這些尷尬的情緒根本不值一提。
她的頭髮已經有些凌亂,有幾根掉落在她的額前,黑川菫直起身,「呼」地吹起額頭的碎髮,看起來妖媚又風情萬種。
「所以。」她淡淡地開口。
歐爾麥特像個少女一樣雙腳併攏,手在半空不知道要伸出還是收回。
黑川菫看著他。
「八木俊典。」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他的名字。
歐爾麥特一個機靈,手緊緊握成一個拳頭。
「你還要不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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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寫不完_(´ཀ`」 ∠)_
還剩下最後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