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男人最近忙起來了。黑川菫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見到他了,但是比起歐爾麥特的不告而別,這次男人在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非常認真地跟她說明了原因——他甚至還有些羞愧,但是黑川菫覺得他給自己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我相信你也看了新聞。」男人看起來垂頭喪氣的,想必是最近的事情讓他無力吧,「我的一名學生,被敵人聯軍綁架了。」
「我知道。」黑川菫說道,眉頭緊皺,事實上那個被綁架的孩子她還認識,以至於這一次吃飯她是想要探聽一下情況,「是爆豪君,我常在小區的公園裡見到他和他的朋友。」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小孩子長得飛快,不過幾年就從那副肉嘟嘟的模樣脫胎換骨成了帥氣的少年。
「啊,是的。」他回答,「爆豪少...爆豪他這次被綁架對雄英來說是個非常大的挑釁,我們作為老師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可能接下來就無法一起吃晚飯了。」
「我明白。」黑川菫點頭,她可以理解男人的憂慮和他現在的處境,「請務必將那孩子給救出來。」她放下飯碗。
他一愣,抬起眼睛後,和她的視線對上,時間好像在那個瞬間膠著在一起了。黑川菫覺得這個時候應該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於是她笑了,以非常淺的弧度。因為不太習慣,所以她笑起來有些僵硬,不敢想像自己笑起來的模樣會是如何的凶神惡煞。
男人的嘴唇動了動,她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輕輕發抖。
「好…好的。」他說道,眨了眨眼睛,如果她沒看錯,這男人似乎有些泛淚,隱藏在重重的黑眼圈底下的淺藍色眼珠像玻璃珠子似的,滑過一道白光。
「因為...我可是英雄啊。」他羞澀地笑了笑,雖然說了這樣的話,但是卻意外的沒有強勢的感覺呢。
黑川菫手指動了動,對這似曾相識的對話有些敏感。她的記憶力很好,當時的情形和氣氛到現在還能被喚起,就像一幕電影一樣地在她面前播放,讓她不舒服地想要尖叫。然而,在這裡,她必須強調一點,她沒有怨恨和責怪任何人,甚至說,其實她依然很敬佩歐爾麥特,他是個偉大的英雄,這一點,她無法否認也不願意否認。
但是明明知道這點,她還是無法控制地,避開他的話題。彷彿這樣,就能將他永遠封存在她心底最深最深的角落,永不想起。
不過黑川菫不會在男人的面前表現出來,她向來習慣隱藏自己的情緒。
於是她點頭,慎重地道謝,「那就麻煩您了。」
在外人看來,兩人之間的對話即生疏又陌生,但是黑川菫卻偏偏覺得這樣的對話似乎再正常不過了。明明嚴格來說,其實他們對彼此都不熟悉,在這繁忙又孤單的城市中,因緣際會成為相伴吃飯的朋友也沒讓她更了解這個人的內在。
但是她就是知道這個男人說到做到。
那當然了。
歐爾麥特絕不會說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神野的那場騷動發生的時候,黑川菫正在加班。連日來的社會情緒低迷,許多部門和公司之間的聯絡也因此變得有些遲緩,她作為主管,在這個時候必須得把關和將事情安排妥當,就算通訊網癱瘓了,她也必須堅強起來,有條不紊地處理被耽誤的業務。
灌了兩大杯咖啡後的後輩,小林「啊!」地吼了一聲,雙手伸到空中,發出關節嘎嘎的聲音,辦公室內現在燈火通明,他叫了一聲後,把腦袋轉向黑川菫的辦公室,這個時候她並沒有將玻璃門合上,他問道,「前輩,我們可以開電視嗎?剛剛推特上有新聞報導說神野發生騷動,似乎是這次綁架案的敵人聯軍。」
「什麼?」辦公室的人們驚呼,「什麼時候的事情?歐爾麥特有出現嗎?」
「有有有。」小林說道,「雖然知道有歐爾麥特在就絕對沒事的,但是還是很擔心啊!」
英雄們的威嚴被挑釁——特別是歐爾麥特,被擄走的雄英學生不僅僅只是代表著雄英,更代表的是歐爾麥特第一次帶的弟子。黑川菫本身也非常關注這個案件。
她點了點頭,「開吧,注意手上的動作不要落下——我們在明天前要將估價單和商品表單處理好,不要忘了這件事。」
「好!」
話雖如此——但事實上,當歐爾麥特開始痛毆敵人的時候,大家手上的動作都停了下來,一雙雙的眼睛緊緊貼著電視上的轉播。
黑川菫苦笑著嘆了一口氣。也可以理解呢,畢竟歐爾麥特戰鬥的模樣,真的非常令人動容呢。
「喂喂——這...這發生了什麼?」
「歐爾麥特怎麼了?」
「不妙啊,不妙啊!歐爾麥特!」
「這——」
從辦公室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進來的時候,黑川菫停下手邊的工作,側過頭看向自己的秘書。她的角度看不到外頭的情況,但是秘書的位置能直接看到大辦公室中心的電視。
年輕的新人秘書臉色僵硬,朝她看了過來,看起來快哭了,「部、部長...歐爾麥特好像要輸了...」
不可能啊。黑川菫手一抖,手上拿著的鋼筆就這樣掉落在地板上,她推開椅子站起身,快步衝出自己的辦公室,加入圍在電視前的人群中。
「歐…——」
她忽然止住聲音,最終那句多年未喊出來的名字也沒從她嘴裡溜出來。那個瞬間,她不知道是要為了他岌岌可危的情勢感到擔憂,還是為電視螢幕上那即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感到憤怒。
那個前不久前和她一起吃過晚飯的男人,穿著在她世界裡已經消失很久的男人的戰鬥服。她不是個笨蛋,她只需要一秒,就清楚知道了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黑川菫呼出一口寒氣,腦袋一片空白。
是他。
她就像是全身赤裸的被扔進去極寒之地,從內到外的涼意順著血液穿透了她的身上每個角落。她的一顆心懸掛在刀子上,看著他奮鬥,即使已經萎縮成瘦小的模樣,他還是盡全力的揮出每一個拳頭,她想要大聲吶喊著他的名字,想要撕毀些什麼,想要破壞些什麼。
她想狠狠地揍他一頓,想將被他翻出來的每一幕回憶,都丟入碎紙機,然後用強力膠全部糊在他的臉上。
明明,明明很想這麼做,但是她還是和大家一樣,在心底吶喊著他的名字,就連眼角也泛起了酸澀的感覺。
要贏啊。混帳。
當敵人一動也不懂地躺在碎石地上,瘦弱的男人滿身是血,就連站也站不穩;她的手不聽使喚的開始發抖,嘴裡發不出聲音,但是現場的人都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歐爾麥特舉起手,她開始呼吸不到空氣。
隨著一陣煙,他恢復了英雄的面貌;黑川菫漸漸感覺到眼前一片黑。
她穿著高跟鞋,癱軟在地上,開始呼吸不順,隨著新聞前線記者的那句:「勝利者,歐爾麥特!!」,黑川菫靠著辦公桌,淚腺潰堤。
她哭得無法喘息,大力抽氣,氧氣的供應無法順利到達她的肺部,她發出難受的呻吟,她腦袋一片混亂,四年前他最後留宿在她家中的夜晚,七年前他站在她家門前,一臉傻笑地向她求抱抱的模樣、十四歲那年的初次見面,那時候還很年輕的他。還有歐爾麥特消失後才出現在她身邊的那個瘦弱的男人,他躲在牆角,小心翼翼地看她的模樣,過了好多年,直到最近才向她提出晚餐邀請的男人羞澀模樣。
亂七八糟的場景在她的腦袋裡爭先恐後地上映,她痛苦地縮成一團,四肢不能控制地在發抖。
「前輩!前輩!!」
「部長?部長你怎麼了!!」
「部長啊!!」
她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電視裡,舉起手的男人。
黑川菫好像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場夢,在黑暗中她似乎重新經歷了一次十四歲到二十九歲的人生。她再一次回到那個毀了她家的火災現場,父親的死狀在後來的很多年一直出現在她的夢裡,但是這次不一樣,她完全見不到父親的存在,他最後去世的地點究竟是在哪裡呢,她有些想不起來了。但是她清楚的看到了前來救她的男人的臉,方正的下巴,強而有力的肩膀和手臂,他笑著對她說。
「少女,沒事了。」
她卻哭著跟他說,「你騙人。」
歐爾麥特一臉無奈地看著她,「真的沒事了,因為我來了。」
「你騙人!!」夢中的黑川菫大吼,「你受傷了!!白痴!!」
「我怎麼樣都好。」他說道,「最重要是你沒事。」
她想一巴掌扇到他的臉上,卻瞬間被一股力道拉到了另一個地方。
是一片白色的醫院,她躺在床上,母親坐在一旁,正低著頭哭泣。是爆炸案後的醫院,母親還是那個時候的模樣。
「媽媽?」她叫道。
「死了...」母親哭著說,「歐爾麥特死了...」
「媽媽?」她慌張的叫道,「不會的!他不會死的!」
她用盡全力抬頭看,身邊放著一張病床,上頭躺了一個人,被白布蓋著,她看不清楚樣貌,但是他掉落在外頭的黃色頭髮,讓她在意識到的瞬間尖叫出聲。
「不——!!」
她在吶喊的時候又被捲入一個漩渦,這次她站在家裏的玄關處,是那個被挾持的夜晚,她急匆匆地推開門,直覺告訴她歐爾麥特就站在她的門外,廚房裡還有咖哩,今天是他第一次留下來吃飯的晚上。
但是推開門後,什麼人都沒有,除了地上破碎不堪的英雄服。
她隱隱約約好像聽到耳朵旁有人在對她說話——以前和他一起的時候,常常有這樣的夢,但是她都沒聽清楚就睡著了,醒了以後也忘了有這件事。但是這次她仔細聽,用盡身上所有的力氣傾聽那極其細小的聲音。
是歐爾麥特的聲音。
「小菫...對不起...」這樣的聲音她非常熟悉,不屬於外人的,專屬於她的,歐爾麥特事後的低沈嗓音。「喜歡你...」
她屏住呼吸,眼框又被眼淚充滿。
「不要...不要在這個時候...」
別在這個時候告訴我啊...
「我要走了...」他說道,聲音非常虛弱,「不回來了...雖然我不會喜歡,但是小菫如果有喜歡的人的話,可以和他在一起喔,我會祝福你的...只要小菫開心,我怎麼樣都可以。」
「對不起,小菫。」
「不——————!!」
她掙扎著起身,心跳急促,甚至能聽到床邊的機器發出「滴——」的聲音,她手腕一痛,發現自己的手上插了輸液管,她環顧四週,是醫院。
她踢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急忙地想要扯開手上的導管。
「欸欸!」剛好踏進來醫生喝止她,黑川菫雙眼充斥著淚水,瞪大眼睛地看向他。「黑川小姐,沒事了,一切都很好,沒事了。」醫生安撫道。
「部長,沒事了。」跟在醫生身後的是秘書,還有幾名同事。
「前輩…沒事了,沒事了。」他們不斷重複著這句話,可能對於他們來說,他們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好吧。
黑川菫環視一周,深吸一口氣,緩下情緒,她放下想要扯開輸液管的左手,但還是維持著坐在床邊的坐姿,面朝著他們。
「發生了什麼?」她問道,「我為什麼在這裡?」
「昨天晚上,部長你昏倒了。」秘書回答,「呼吸不順,全身發抖,氧氣供給不足——」
「歐爾麥特!」她打斷,「歐爾麥特!他!他還好嗎?」她的手指緊緊抓著衣服的邊緣,指甲的邊緣都泛白了。
同事們之間互相對視,「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但是凌晨的時候,他還指揮了押送犯人的隊伍。」
那就是沒事了。
「對了...前輩...」其中一位同事支支吾吾地問道,小心翼翼地看向她,「之前我們在稻屋見到你的時候,你是在和歐爾麥特在...吃飯嗎?那是歐爾麥特嗎?」
黑川菫一愣,才回想起有一次和他吃飯,剛好遇到在喝酒的後輩們。
她久久沒說話,像是忽然放空了似的,同事搔搔腦袋,有些緊張自己究竟是不是刺激到了她。
「那、那個,前輩不回答也沒關係的...」
「我...我也不知道了...」黑川菫流著淚,哭著回答,「我真的不知道了...他究竟想怎麼樣,究竟在幹嘛...我都不知道了...」
這是第一次,堅強冷淡的黑川菫,在別人的面前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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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一章完結,但是好像不行_(´ཀ`」∠)_
所以,甜甜的結尾就留給下次了......